竹间墨染

【曦澄】澄心采月去(二十六)

        钱叔反应慢了半拍,颇为苦恼地拧了拧眉,思量半晌后慎重地道:“那会小人也在边上听了半程,如果记得不岔,应当就是一月之前。”

        又是一月之前,与萧丹所说的郧阳鸦乱时点基本一致,亦是他们从黑水谭下取走鲛人泪的时间。

        若说纯属巧合,真是连仙子都不信的地步。江澄下意识地看向曦臣,正对上对方若有所思的眼神,视线碰撞的一瞬间,二人心中的怀疑都更进了一分。

        “看来是不用进去干等着表兄回来了。”江澄在最后一级台阶前站定,看向管事道,“有劳钱叔,能否……”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虞家弟子惊慌的大呼小叫:“钱管事,不好了!您快到山门处看看,出事了!”

        江澄心头顿时警铃大作,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山门,只见一群弟子正团团围着一人,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见江澄到来,众人纷纷给他让开一条道路,江澄蹲下身去细细察看了一番那门生的状况,见他眉头紧锁昏迷不醒,便按住他的后背轻轻他注入了一股灵力。

        这时慢半拍的管事与陪着他的蓝曦臣也已赶上前来,一名机灵些的弟子简单几句,大致交待了下目前的情况。原来这昏迷的门生乃是昨日虞仲出门夜猎时带在身边的随从,可片刻之前他却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守门弟子的视野当中,被守门弟子上前搀住时,仅吐出一句“快救宗主”便失去了知觉,守门弟子深感大事不妙,来不及把人抬上山,嚷嚷着便将钱忠给请了下来。

        钱忠最经不起惊吓,正捶着胸口呼天抢地,那名门生已悠悠醒转。一睁眼瞧见江澄,那门生登时两眼放光,“唰”地坐直了身体往江澄的方向一扑:“江宗主,您可要救救我家宗主啊!”

        “你家宗主他现在何处,遭遇了什么状况?”

        门生深吸口气,如竹筒倒豆般将他们昨日夜猎时的遭遇一一道来。

        虞仲昨日接合子村百姓们的请求后,黄昏之时便带着几名门生出发前去。待到了合子村头,几人布阵一探却并未发现异常,百姓们所说的怪象也在他们抵达后通通消失不见,整个村庄看上去一切如常。

        这可就怪哉了,难不成那邪祟一看见虞氏宗主亲自挂帅前来便吓破了胆,直接钻回地底老家去了?虞仲大感新奇,遣几名门生去找前往眉山求助的百姓一一确认,都说自家遇见的怪像自虞仲一行人踏入村子起便已恢复如常了,虞仲不信这个邪,为免他们走后这邪祟又出来作怪,便安排随从门生在村庄四周埋伏,静候异象再次出现。一行人从入夜候到了午夜时分,只听一道古怪的哨音响起,一片白茫茫的大雾随之将整个合子村都笼罩在了其中。

        一片迷蒙当中,西边逐渐闪现出一簇鬼火,在距离他们数十丈开外的地方若隐若现。虞仲将门生聚拢到自己身边,安排他们朝鬼火的方向分别包抄过去,但离奇的是,当他们按照预先算好的距离汇合时,鬼火依旧在数十丈开外忽闪忽灭,好似仍然与他们隔着原先的距离不曾挨近        。 

        风邪盘始终没有异动。虞仲带着门生几次抄上前皆扑了个空,那鬼火始终闪在前方与他们保持着固定的距离,让虞仲深感怪异。而且他们明明一直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可几次下来竟又奇迹地的回到了原地,迷迷糊糊分不清东西,简直就如鬼打墙一般。

        虞仲定了定心神,猛地驱动佩剑疾若流星般向鬼火刺去,岂料剑尖刚一沾上鬼火便引得那本来只有星点大的火苗突然膨胀高蹿,火光大盛之下,后头大树上深刻着的几个大字跃然入目:虞氏灭于此树下。

        古时某名将葬送于马陵的经典一幕从眼前掠过,虞仲遍体生寒,募然惊觉己方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迷失在一片茂密的丛林当中。他当机立断以一道剑气划向距离自己最近的门生,当灵流挟裹着门生飞出百丈后跌落在合子村头时,他的大喊清晰入耳:“往云梦,请江宗主!”

        然而待门生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往宗主所在的方向望去时,却只见一片耀眼的刀光瞬间吞没了宗主一行。再错眼一看,举目处又只剩了一片荒芜的陡坡,方才所遇似乎只是他的一场梦幻。

        门生心知情况不妙,立即御剑前往云梦打算请江澄出手相救,没想到那雾境中不辨东西的迷障依旧在影响着他的方向感,他火急火燎地飞了一段时间后察觉出不对劲,又掉头回往眉山,兜兜转转,竟至如今才摸到自家山门前。

        “自踏入那迷境之后,我们身上的传讯符似乎便都失了效用。途中我试过以其联系宗主及眉山,均未能传送成功,宗主一行人如今被困迷境,想必正是凶险万分,但求江宗主出手相帮,救宗主于危难之中!”

        江澄直起身,示意边上的弟子将这名门生扶下去好生休息,微眯起眼看向远方的夕阳。

        钱某勉强按捺下焦虑,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道:“江宗主,小人现在便集结门下弟子,供您调遣…”

        “我记得那个地方,先行一步,你们随后跟来。”江澄不待他说完便直直回了一句,看向蓝曦臣,“泽芜君可有不便?”

        “并无。”蓝曦臣始终站在他的身边,微笑着道,“我们走吧。” 

        二人根据江澄的记忆降落在合子村西边时,太阳刚刚落山。三三两两的村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农忙正从田间返回,遇上蓝曦臣的询问,都是一头雾水状:“昨天晚上?四周都很安静,没听见什么响动啊,可是那地里的邪崇终于现身出来捣乱了?”

        眼见问不出什么线索,再待下去还极有可能引发百姓们的恐慌,蓝曦臣谢过一众敦厚的村民,前去与江澄会合。

        此时江澄已将村庄周边来来回回地搜过一遍,心情肉眼可见地差劲:“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虞氏一行人的踪迹,还真如那小子所言,就像是他的一场梦境。”

        “那你发给虞宗主的密讯,可有了回音?”

        江澄摇头。此时虞氏的大批修士也在钱某的带领下聚集到村头,众人扩大搜索范围,直到月挂柳梢之时,依然没找到虞仲的半个影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江澄看了看天色,果断道,“子夜时分这里就会出现异状,为免更多人受困,你们必须赶紧离开。”

        “这可不行。”虞氏大弟子耿直地道,“眼下遇险的是我们宗主,岂有虞氏自家弟子夹着尾巴逃走,让江宗主与蓝宗主替我们冲锋陷阵的道理?我们……”

        “那要不你留下,我们走?”遍寻表兄不获的焦躁与隐隐的担心让江澄耐心尽失,冷笑着道,“难不成你外出夜猎就只识得一招人海战术?乌泱泱一群半吊子,到时怎么拖人后腿的都不知道!”

        虞氏首徒被他这么一斥,噎得说不出话来。蓝曦臣适时插嘴道:“还请虞公子放心,蓝某虽乃一介外人,但既遇上此事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且依先前报信的小兄弟所言,此邪崇幻术十分了得,人数一多我们确实会比较被动,就请虞公子带人先到稍远些的地方驻守观察,与我们里应外合,也免去我们后方遭袭的顾虑。”

        他劝得委婉温和,虞氏首徒自然无从辩驳,很快便带人退了个干干净净。江澄拣了个地势最高的土坡坐下,生起一丛篝火,还顺手给蓝曦臣腾了个干净地方:“泽芜君,请。”

        蓝曦臣看着他干脆利落毫无间隙停歇的动作,坐下来温声道:“放心吧,虞宗主吉人自有天相,我们会把他安全带回去的,江宗主不必如此忧心。”

        江澄动作一顿,半晌后另起了个话题:“今日那个脱险的弟子说,陷入沼泽之时,袭击他们的是漫天刀光。”

        论起刀术,首先让人想到的自然便是清河聂氏。蓝曦臣面色凝重道:“嗯,此事极大可能与聂前辈脱不了干系。而且,此地和郧阳一样在一月之前开始出现异常,会不会是因为我们在黑水潭下取出了鲛人泪,引得其他尚未现世的三方至宝产生感应所致?”

        “如果照这个道理,那盘龙枝应当就在此处没错了,难道当年是聂前辈将它带到了这里?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被困在不净世禁林下的女子,又是何身份?”

        这些疑惑眼下无人能答,他们也只能静待时机,自己去找出答案了。

        夜色深沉时,蓝曦臣微垂下头,右手不自觉地揉了揉眉心。 

        江澄见状,转身一指身侧的巨石:“累了吧?先靠着歇上一会。左右离子时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你先养会精神,后半程换我,免得到时蔫头蔫脑地,打邪崇都用不上气力。”

        蓝家虽然作息规律,可毕竟人在道上飘,更何况蓝曦臣身为蓝家家主,诸事繁忙,熬几个大夜自然不成问题。因此,刚听江澄所言之时他本想推辞,但听到最后提起轮换倒是觉得好接受了些,于是便谢过江澄好意,走到一旁阖目养神去了。

        这么一躺下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风卷来,将蓝曦臣吹得一个激灵,瞬间便清醒过来。

        他募地睁开双眼,首先看见的便是江澄在篝火旁坐得笔直的身影。前几天刚收的白蛇圈圈也不知何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此刻正缠在他的手腕上咧嘴吐舌地朝他卖萌,圆溜溜的脑袋一晃一晃的,隔不多时得了江澄漫不经心的一点,立即便探身过去锲而不舍地往他指腹拱啊拱,撒娇打滚求抚摸,傻气叽里咕噜直冒。

        蓝曦臣看得有些好笑,仰头看看天幕,已是月过中天。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刚一动作便见江澄猛地转过头,目光警觉地落到他的身上。见是他本人醒转,江澄视线里的那份警惕又淡了下去,随口道:“吵醒你了?”

        蓝曦臣回到他身边坐下,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醒的。不是说好了后半程叫醒我值守的么,怎地不喊我?”

        “哦,我不困。”江澄拨出食指绕着圈,逗得圈圈吭哧吭哧直打转,“想着反正也就这么点时间,干脆就懒得换了。”

        “是吗?”蓝曦臣依旧笑着,微微抿了抿唇,“可我怎么感觉,江宗主是因为觉着既然事关虞家,那便是半桩家务事,不想为此过多劳烦外人,所以才尽可能地多承担一些责任的呢?”

        暖融融的火光之下,江澄脸上迅速浮起一层阴霾:“泽芜君似乎很热衷于揣摩别人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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