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间墨染

【曦澄】澄心采月去(二十五)

        御剑途中,蓝曦臣将从聂怀桑处打探到的消息简单向江澄转述了一遍。

        对于这位距今数百年前、已属他们先祖辈的先人,聂家家史记录不多,之所以会让聂怀桑保有印象,是因为家史在写明了聂弘与其夫人伉俪情深之后,结尾又极其云淡风轻地添了一句:某年某月某日,聂弘亲手杀害爱妻于卧房,后独自离开家门,下落成谜。

        这记载听起来全无起承转合,乍听之下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江澄纳闷道:“这就完了?从伉俪情深直接就跳到了杀害爱妻,中间转折全无?会不会是他的狂性发作,六亲不认才酿成的恶果?”

        “这倒不像。事发之时聂前辈才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正是阳气刚盛之际,实在没有被佩刀狂性控制住了的迹象。”

        江澄叹了口气:“单这样听来,即使到了眉山我们也不知该从何查起啊,能不能让聂怀桑再找找其他宗族记录,看是否有其他线索?”

        “当时我也问了,但怀桑对此并不知——是确实无从知起。幼时他从家史上读到聂前辈的这段记载时同样倍感好奇,早已尝试过去翻其他记录,但估计是因为家丑不可流传的缘故,其他书籍中均未见记载有聂前辈相关事迹,其名能在家史上得以保留,大概也已是相当难得了。对了,还有一点,聂弘前辈,字玉楼。”

        嗯?江澄立马想到小木屋中的 “玉楼萋萋共一坟”,本以为是特指某地或意境渲染之辞,可到头来居然是人名?

        这么大白话的吗?

        “难不成他夫人名唤萋萋?”如果能够确认这点,那到了眉山他们就可以据此打探,或许真能找到另外一些线索。

        “应当如此。”蓝曦臣顿了顿,又道,“之前若等江宗主一同在场时再向怀桑询问或许会更有启发,但我想了想,如果我们二人共同向怀桑打听此事总显得有些怪异,所以便自己去了。考虑不周之处,还请江宗主见谅。”

        江澄半颗心还系在那“玉楼萋萋”上,随口便道:“没什么,只是我本以为,你并不太愿意面对聂怀桑。”

        “本来确实是这样,不过……然后我便去了。”

        不过什么?江澄一听他这藏了大段空白的半句话只觉一头雾水,他们什么时候已经这么默契了吗,都可以打哑谜了吗?

        这么想着,他转头望去,不经意撞入一双盈满笑意且异常明亮的双眼,瞬间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然后……忽然感觉耳根有些烫。

        ——你已让我不再畏惧于直面过往之人与事,往后岁月,坦然面对便是。

        更重要的是,今日当看见江澄匆匆赶来时脸上隐隐挂着的那份担忧,蓝曦臣心下更是欢欣不已。

        他脸上那一点“知道你替我着想我很开心但因为你脸皮薄我就不点明了”的小无辜实在太过显眼,让江澄久违地生出一丝别扭……或是难为情来,赶紧板起脸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毕竟就连不净世的弟子都能从形势推断出江某拉拢蓝宗主的必要性,反正这拉拢蓝家孤立聂家的恶名都已经担了,江某也总该尽量表现表现,好将蓝宗主拉到自己的阵营来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成为江宗主同盟的待遇还真是极好,我也得抓紧时间表现表现,免得哪一日便让江宗主给抛弃了。”

        江澄一听,倒确实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那泽芜君的表现是什么,暗中恐吓那一夜守林的两位门生,让他们今后对我避之如蛇蝎?”

        以刚才那门生看见他时的那副反应,他猜想蓝曦臣定是在暗中另做了什么手脚,才会令得那人对他如此恐惧。

        “怎么能说恐吓呢?”没想到会被江澄察觉,但遭遇“抓包”的泽芜君却也丝毫不慌,大大方方地便承认了,“我不过是这几夜每到初时将他们禁言的那个时点上都会秘密寻到他们的所在之处,继续将他们禁言,以实际行动告诫他们举头有神明,莫要胡言语罢了。记忆虽失,恐惧却在,至于他们自己惊惶之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那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反正这么一来,谅他们往后也再不敢四处散播江澄的谣言了。

        即便是在解释此等“恶作剧”之时,泽芜君照样是一派正人君子的刚正神情兼振振有词,听得江澄忍不住哼笑一声,决定暂且揭过此页不提:“蓝宗主刚刚说的有关那晚的事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指黑水镇荒山上的那一晚吧?”

        谈起这个,蓝曦臣敛了笑意正色道:“确实。黑水镇上你助我破魔那一晚,曾提起过金沅一伙人或许有借人灵力反操控修士者本身的本事,让人深感后患无穷。回到云深不知处后,我也一直在查找这方面的典籍,但无奈翻遍了整个藏书阁仍是一无所获,所以想向江宗主请教请教,不知您可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这个问题,亦是江澄的心头之患。

        一年前,当他们察觉到江曲的异样并生出戒备之心时,江是和江非极力建议他先把内奸拿下,以免夜长梦多。

        但最后他们的提议却被江澄一口否决,给出的理由是要借此顺藤摸瓜,将胆敢把阴谋算计到莲花坞头上的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表面不动声色,背地里却是动了一些手脚——包括江非在江曲清心铃中所设下的太虚阵,便是预备着若哪一日真让江曲瞒天过海逃出莲花坞,至少还能把他的魂魄勾回来,以作“魂质”。

        可没想到这伙人异常谨慎,直到九尾坡事发,他们都没能截住江曲平日里与同伙间的往来传讯,反倒是当初没被江澄看在眼里只是随便丢给江非练手用的太虚阵最终派上了用场——而且略显讽刺的,用在了保护他自己的魂魄之上。九尾坡遇伏差点魂飞魄散之际,江澄在灵魂离体的前一刻祭出清心铃封住了肉身以及一魂,另除两魄飞散之外,其余二魂五魄都躲入了太虚阵的掩护之中,并在其后顺利夺舍江曲。

        江澄自认轻敌,但之所以会在这件事上栽这么大的跟头,金沅这一杀手锏的威力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今后也不得不防。他沉吟道:“眼下对于他们如何发动、以及到底有多少人掌握这门邪术我们仍不得而知,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术法对于中招者的掌控程度与金丹息息相关,比如我因为曾被温逐流化丹,而他们以不知何种方式炼化了温逐流的凶尸之后,更设法掌控了曾被他化丹之人的金丹之力,所以对我的影响颇深。而对于泽芜君,想必只能以附着你灵力的法器或符篆为引尝试操纵,因此只能借天时地利人和之机,只要当心提防,问题应当不大。”

        “那照如此说来,江宗主你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江澄倒是不怵:“无妨。中术之时总有异样征兆,纵使他有通天手眼,想要我栽入同一个泥坑里头,也并非容易之事。”

        蓝曦臣思来想去,还是不太放心:“既然如此,那在制服金沅一伙之前,江宗主还是少些出门为好,若确有外出的必要,不如就让蓝某陪同一道,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这话乍听之下颇有几分古怪。就算江澄再怎么不便单独行事,身前也自有江家门生守卫,按理说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别家家主来陪同照应。不过自黑水镇一行及后续一个月的联络后江澄似乎默认了追查金沅一事与蓝曦臣脱不开干系,便相当于认可了他这与自己同属一条        船上的蚱蜢的身份,此刻倒也并未驳他。

        随后他将萧丹口中的郧阳怪事也告知了蓝曦臣。日近黄昏之时,本以为会枯燥漫长的旅途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当中接近终点,眉山近在眼前。

        守门的弟子一见江澄,一边吩咐同伴先行前去通报,一边恭敬地将他往山上请。江澄与蓝曦臣刚上了一半阶梯,便见管事匆匆行来,朝他们深深作了一揖:“恭迎蓝宗主、江宗主到访。我家宗主昨夜出门夜猎还未归来,还请二位宗主随小人前来,先到厅中休憩片刻。”

        虞家这一代家主虞仲乃是江澄表兄,与江澄感情尚可,二人皆任家主后两家来往虽算不上十分密切,却也远不至于生疏。江澄也不与管事多客套,跟在他身边拾阶而上,随口问道:“钱叔,表兄是上哪夜猎去了?”

        被唤作“钱叔”的管事年事已高,正是话匣子一开便完全刹不住的岁数,更何况他看着虞仲与江澄长大,一向都把江澄视作半个自家人,一听他发问更是知无不言:“不远,合子村,就小时候你们老喜欢偷跑过去逗狗熊的地方,还记得不?说来也怪,眉山太平了这么些年,可前段时日这合子村却接二连三地传出一些怪事,例如说井里的水突然像喷泉一样突突突地往外冒啦,刚种下的菜苗一夜之间就自己从土里翻了出来啦……等等等等各式稀奇古怪,就好像这土底下藏了什么怪物似地。昨日宗主外出归来时正好遇上前来向玄门诉苦的百姓们,听了一耳朵,嘿,就非得亲自去查探究竟,美其名曰护地方百姓无忧乃是他身为一宗之主不可推卸的职责,可我一看他那眼神,便知道他无非就是贪玩,觉得稀奇想要亲自去看看……”

        ……言无不尽。

        江澄问完一听他开口便惊觉犯了错误,后悔不迭,直恨不得飘回片刻前将自己的嘴巴堵住,可听钱叔喋喋不休地唠叨到一半时,他心下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匆匆打断老者道:“钱叔,这合子村的一应怪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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